《日食》文/马志君
【日食】文/马志君(五十四)
他在白杨下的小溪洗手,能看见清澈的底,亮晶晶的石子,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水缓缓地,流过,像在沉思,漫步。河面浮现他的影子,脸,沧,桑,灰白色发,额上皱纹,深深几条。他沉沉的脸一晃一晃,在水面抖动,破碎了。他已没有刮胡子习惯。
她递来一块毛巾,白色的,在他耳边晃动。
“唔,”
她站在身边,鬓角有汗流下来。
“劳动完了?”
“完了,几车黄叶子,拉走了,这叶要落到十一月底呢,”
“唔,是,小时候也这样,总是飞啊飞啊,不完,有的飞很远呢,记得书里还夹几个,我妈给收着,唉。”
他说,抚摸一片较黄的,“叶子很漂亮,每一片都,”
“你喜欢她们?”
“有点,”
“有文化,学问的人才观察她们,摸一摸。”
“你看那胫,纹理,色,”他又捡起一片,叶子上几条红线,黄线,弯弯曲曲,叶子是黄绿色的,发亮,反出微光。她凑上来仔细看,眯缝起眼睛。
“以前没发现,没有啊,就扫,扫的,唉,”
她靠近他坐下,挨着肩膀,他感觉有一股流,流向他浑身,他身子颤了一下。
她身子也颤了一下。
“ 别离开,好吗,坐这儿,多一会,”
“好,好,坐着,”他说,感叹地,“生活真美好,活着真好啊,”
“你也美好,真好,”
风轻轻吹过,有树影晃动,在地上,她们的头顶。他看不清她的脸,除了两排睫毛,像两条亮亮的毛毛虫。他 喜欢地看她,她眼睛多露了一些,一闪一闪。
“你会讲好几种语言,话?”
她点点头,“嗯,”
“姐妹多,什么族,话的都有!” 她说,把他头发上的一根小树棍捡去,“洗洗发,会黑亮的,”
“有时间吧,”
一朵云飘来,向着太阳,硕大的一朵,黑色,乌黑色,向太阳靠近。前面地上有了黑色的投影,漫过来,漆黑一团,遮盖住了他们。
一切,眼前一切突然黑暗了。
“啊,日食?日食了?啊,怎么,又是日食,我……怕,怕啊,”
她扑倒,抱住他,在他怀里,紧紧地,身子颤栗着。
“云,就黑云,没有日食,”他抱紧了她,他看见一股泪水,沿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往耳根流,他用拇指轻轻擦了,又有泪溢出,往后流,流淌,一股一股地,喷射了出来,像泉水,溢满了她的眼眶,流下。
“日食,日食,那个日食啊,”她说,嘴唇在她口罩下蠕动,颤抖:
“那个日食啊,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前,那个可怕的日食,黑暗啊,”
“是二十六年啦!是二十六年前!”他叫了起来,“是!是!好像也是这样的月,这样个日子,对,是,是日食啊!”
“二十六年前,”她说,有气透过口罩从边角飘出,“你走了,匆匆地,看了一眼,就再没有回来,二十六年了,我摸着,伴着,日食留下的黑暗,二十六年啊,”
她嚎啕大哭,声音沙哑,没有任何遮拦地,声嘶力竭地。她痛快地嚎啕大哭,那哭声震荡,颤栗,充塞了白杨大道,然后蔓延开去:
“我知道,你……会来,会来,君……,君啊!”
“我会来,会来,!我来了,”
“是,我是,……”
“是,我也是,是我……”
“我做梦,梦里说你要来,从南边来,像是在云雾中,披一头长披发,满脸胡须,背一个袋子,腰间勒一条红绳,向我微笑,微笑,笑啊,那笑好熟悉,亲切,好美,好美,好灿烂吆,朝我,还是那样的,难忘。你来啦,终于来了,来啦,君,你来了啊,”
“是,来了,我来了,玲,我来了,”
“别走,别离开,丢下我,我怕啊,”
“不,不离开,我也怕,”
黑影向前飘去,渐渐亮起来,亮起来了,明晃晃地,一股微风吹来,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向四方,很远处。
白杨大道发出轰鸣声,哗哗地,白杨左右摇摆,摇曳,地在颤动。
哗――,哗――,哗――,
(全书完,2016年稿。2020定。)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