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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 《怪怪》文/马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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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921 | 回复0 | 2020-2-20 12:31:4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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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怪》
                      文/.马志君

           那已是深秋了,原野里一派残败景象,小队里,也只剩下我们几个弱的了。
          为了生存,我们还是坚持着出工。
          我们的做法是把渠修理成渠的样子,以便在播种冬麦前地能浇上最后一次水。
          一天, 当我们正要登上一座小土梁时,一只比老鼠大比猫小,面孔类似小宠物狗的家伙与我们不期而遇。她惊恐地一愣,然后掉头向回跑去了
         “银鼠!”
          我本能地叫了一声,我们也迅速追了上去。
          我们看见类似一根谷物的穗子,在远处的荒郊摇曳了一下,消失了。很快,一只小脑袋又慢慢从洞里伸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富表情,滑稽,可爱又可亲的古怪面孔。两只小而有力地竖起的耳朵,一双闪着宝石光的眼睛。她皱着眉,嘴巴紧闭,小脑袋机敏地转动。如果把老虎缩小一千倍,便是她了。不过,她不是老虎的那种斑纹。 她是属于褐色与白色相间的一类,褐色占据了她身体的大部分。据说黑白花的这种,已频临灭绝,只在亚马逊平原还残留着几十只。(鼬,鼬科,食肉类。)
         “抓住她!”有人喊了,“对,挖地三尺!”
          我们围住洞挖了起来,她突然窜出,越过我们的头顶,朝远处的一个洞里钻了进去。她又一次窜出,又朝一个洞里钻去了。
          整整一天,我们都重复着同样的劳动。
          那是我们思想最专注的一天,忘了所有,一切的困惑与迷茫,空虚,漫长,也几乎连馕的味道也没有回味一下。
            那个遥远的落日映红的下午,我们在地里留下了无数闪着光芒的坑,一浮一起,像墓地。
           也许多年以后,牧民们可能都没有搞懂,这些无知的家伙竟然想在干梁上载树了。
          我们终于围堵住了她,尽管她齿牙咧嘴,发出婴儿哭声般的嚎叫。我们把她扪在衣服里,一口气跑了回来,按倒在床上,用一根黄鞋带拴了起来。
         她像一只雄狮,甩头腾空而起,一头撞在墙上,然后躺在我铺板的毡子上,一动不动了。
          “死了,”
          死了吗!
          可能死了。
          这时候我们才敢摸她。我把她的身子展开,连尾巴,好家伙,她足有三十多厘米长。我用晾水朝她脸上喷了一把,奇妙,她居然又醒了。她愣了一会,又想重复刚才的动作,被我们劝阻了。
         以后几天,除了想撕咬我们,她拒绝吃任何东西,不停地朝着我们齿牙咧嘴。
         巴尔扎克写了一篇小说,说是一位掉队的士兵与山洞里的一只母豹相遇,在共同的生活中,产生了爱情。我真佩服巴翁的想象与手笔,居然能把豹子描写成可爱的少女,我都想娶那豹子。可眼前躺在我床上的这家伙,执意要和我们决一死战,顽抗到底。
        我试着把大蒜插在一根签子上,慢慢朝她的嘴靠去。她一口咬住,又猛地甩了出去。她摇着头,张嘴伸出舌头,朝着屋顶长叹起来。
        哈哈,我们胜利了,我胜利了!
        我就像一位父亲战胜了自己的亲儿子,插腰在地上走了两步。
         那以后,她老实了,乖巧了,温顺了;那以后,当我们把什么或手靠近时,她立即勾下头,藏起嘴,用一只眼睛狡黠地望着。一次,我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背,她居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手心。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第一次被女人的手抚弄了一下。
         她开始与我们友好,长时间地坐在床上,望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把皮大衣当枕头,袖筒伸展靠着墙,那里面便是她的窝了。又在墙上开了一小洞。那便是她的卫生间了。
         夜静的时候,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有时候,我还能听到她长长的叹息声,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她坐在床头,观察我们所从事的一切:
         在地上闲转!
         她突然警觉起来,像捕食者,在床毡上走起了猫步。她看到远处一只老鼠在蠕动。她箭一样飞了过去,按住了它。她极度的漫不经心,像按住了一只蚂蚁。她用她的两颗虎牙撬开老鼠的脑壳。她只享用了鼠的脑壳脑浆。
         后来才知道,在旱田梁上,这家伙能跳上比她大十几倍的一种叫旱獭的背,撬开它的脑壳,吃它的脑。
        这家伙太伟大了,太神奇了,我们大家惊喜若狂,全都一下喜欢上了她。
        她和所有的人友好,爬上所有人的背,肩,头,逗弄几下,然后跑回来蹲在我的肩上,观察下文。她和所有人亲密,但只要我一回来了,便六亲不认了。她亲近女生的方式特别:
         她亲她们的脸蛋!
         我们给她取了个有趣味的名字:
         怪怪。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的一切似乎都以她为中心了。我们看到老鼠便追便抓,有了什么,快带上,给怪怪。我们兴奋了,有了谈论的话题,生活的内容,活着的希望。
         我们不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无聊焦急地闲转,望着特克斯河发呆,咬着黑暗怒吼。
          我们向回的脚步有力了,昂扬了,迅疾了。
          我们知道,屋里有一个“人”,在忠实地等着我们。
          一天, 我借故肚子疼,中途放弃了劳动,莫名地想回去。
           我悄悄推开了门。
           奇怪,屋里什么也没有,静得让人害怕。我叫了一声,没有回音。
           那是我下乡以来最漫长的几分钟。一种空虚,茫然,无助与恐惧向我袭来,我要失去她了。
            我,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怪怪走了,去了她的沃土,那广敖的天地,那浪漫无忧的生活。她本就属于原野,她的祖辈就在那里生息。是我们绑架了她,把她与人类归在一起。我们不知道,也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那于她是灾难还是幸福。但对我们来说,是快乐,解救,唤醒。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十么是时间,书,知识,青春,贫穷,富有。
            怪怪!
            远处,角落,在屋顶大梁与椽木的空隙处,她探出头,全神惯注地望着我。她在辨认,判断,在肯定。她发出类似大鹦鹉的叫声,一下扑到我的怀里,紧紧抱住了我。
            啊,这是多么伟大,小巧而又富于智慧的精灵。她也感到恐惧,害怕,孤独与无助,害怕一切的入侵者,强于她者,掠夺者,正像我们害怕那些无端闯入我们的宿舍者一样,那些搜寻食物者,吃你喝你却理由重重者。那些彼德流拉的匪帮,那些与牧民为敌,无端殴打赤脚医生而差一点被牧民的马鞭抽死者。我们是弱者,无声无息者,沉默者,天真烂漫者,善者,正因为如此,牧民才善待我们,才把奶茶,馕,油炸果端给我们。
          牧民们会分辨了,他们知道,在这一群人中,有恶者。
          我无法与恶者为伍。
         正因为如此,当公培友在特克斯达坂把大衣的一角拉过来盖在我腿上时,我洪身一股暖流,三十年后洪身都热着。而那时,我感到我有了可交往者。还有我的平江友。多年以后肯定几个牧民朋友还记着我。
          那时我们小,无知。
          但邪恶与大小,无知无关!
          这是一只多么富于智慧的精灵,她有明锐的目光,非凡的辩别力,知道一些入侵者是狂妄之徒,是区别于她的主人的一类。因此才敢把自己交给一帮弱小者。而这些柔弱者,很可能在很晚的时候,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可能成为人者。
           我们一个一个地走了,走向了工厂,学校,机关,大学,走向了我们的王国!
           可怪怪还在,她守着那间屋子,那座落在特克斯河边,能听到日夜奔腾的河的涛声的两间土屋。
            多少年以后,当我们在一次次在聚会上举杯,为我们取得的一小点业绩沾沾自喜时,我们不能不提怪怪,这个伴我们度过那段无聊时光的小动物,小东西。
          …………

           据最后一个离开者讲,他走时,在窗台放了好多吃的,喝的,并打碎了一块玻璃。
            而我,也坎坎坷坷,忙忙碌碌,庸庸乎乎,每次说想去,可始终都没有真的去看看她。
           如果那土房在,我想,怪怪可能还在。
           我想念她,真的。

            ( 散文,201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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