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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 多多诗歌精选|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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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695 | 回复0 | 2020-3-4 16:4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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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诗歌31首|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多多诗歌31首|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诗人多多,当代最有名望的抒情诗人,原名粟世征,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到白洋淀插队,后来调到《农民日报》工作。1972年开始写诗,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获得北京大学文化节诗歌奖,2000年曾获首届安高诗歌奖,2004年回国后被聘为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2010年获得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2010年被邀请到中国人民大学做驻校诗人。多多系朦胧诗主要代表诗人之一,著有诗集《行礼:诗38首》、《里程:多多诗选1973—1988》、《多多诗选》等。


多多现代诗歌精选


依旧是

走在额头飘雪的夜里而依旧是
从一张白纸上走过而依旧是
走进那看不见的田野而依旧是

走在词间,麦田间,走在
减价的皮鞋间,走到词
望到家乡的时刻,而依旧是

站在麦田间整理西装,而依旧是
屈下黄金盾牌铸造的膝盖,而依旧是
这世上最响亮的,最响亮的
依旧是,依旧是大地

一道秋光从割草人腿间穿过时,它是
一片金黄的玉米地里有一阵狂笑声,是它
一阵鞭炮声透出鲜红的辣椒地,它依旧是

任何排列也不能再现它的金黄
它的秩序是秋日原野的一阵奋力生长
它有无处不在的说服力,它依旧是它

一阵九月的冷牛粪被铲向空中而依旧是
十月的石头走成了队伍而依旧是
十一月的雨经过一个没有了你的地点而依旧是

依旧是七十只梨子在树上笑歪了脸
你父亲依旧是你母亲
笑声中的一阵咳嗽声

牛头向着逝去的道路颠簸
而依旧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看雪
被一根巨大的牛舌舔到

温暖呵,依旧是温暖

是来自记忆的雪,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是雪欠下的,这时雪来覆盖
是雪翻过了那一页

翻过了,而依旧是

冬日的麦地和墓地已经接在一起
四棵凄凉的树就种在这里
昔日的光涌进了诉说,在话语以外崩裂

崩裂,而依旧是

你父亲用你母亲的死做他的天空
用他的死做你母亲的墓碑
你父亲的骨头从高高的山岗上走下

而依旧是

每一粒星星都在经历此生此世
埋在后园的每一块碎玻璃都在说话
为了一个不会再见的理由,说

依旧是,依旧是  



歌声

歌声是歌声伐光了白烨林
寂静就像大雪急下
每一棵白烨树记得我的歌声
我听到了使世界安息的歌声
是我要求它安息
全身披满大雪的奇装
是我站在寂静的中心
就像大雪停住一样寂静
就连这只梨内也是一片寂静
是我的歌声曾使满天的星星无光
我也再不会是树林上空的一片星光
                  
1984 



春之舞

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
我推拒春天的喊声
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
我在喊:我怕我的心啊
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1985



风车

永恒的轮子到处转着
我是那不转的
像个颓废的建筑瘫痪在田野
我,在向往狂风的来临:
那些比疼痛还要严重的
正在隆隆走来,统治我的头顶
雷电在天空疾驰着编织
天空如石块,在崩溃后幻想
尾巴在屁股上忙乱着
牛羊,挤成一堆逃走
就是这些东西,堆成了记忆
让我重把黑暗的呼啸
搂向自己……
而,我们的厄运,我们的主人
站在肉做的田野的尽头
用可怕的脸色,为风暴继续鼓掌——
                  
1986



什么时候我知道铃声是绿色的

从树的任何方向我都接受天空
树间隐藏着橄榄绿的字
像光隐藏在词典里
被逝去的星辰记录着
被瞎了眼的鸟群平衡着,光
和它的阴影,死和将死
两只梨荡着,在树上
果实有最初的阴影
像树间隐藏的铃声
在树上,十二月的风抵抗着更烈的酒
有一阵风,催促话语的来临
被谷仓的立柱挡着,挡住
被大理石的恶梦梦着,梦到
被风走下墓碑的声响惊动,惊醒
最后的树叶向天空奔去
秋天的书写,从树的死亡中萌发
铃声,就在那时照亮我的脸
在最后一次运送黄金的天空——



走向冬天

树叶发出的声音,变了
腐烂的果核,刺痛路人的双眼

昔日晾晒谷粒的红房屋顶上
小虫精亮的尸首,堆积成秋天的内容

秋意,在准备过冬的呢大衣上刷着
菌类,已从朽坏的棺木上走向冬天

阳光下的少年,已变得丑陋
大理石父母,高声哭泣:

水在井下经过时
犁,已烂在地里

铁在铁匠手中弯曲时
收割人把弯刀搂向自己怀中

结伴送葬的人醉得东摇西晃
五月麦浪的翻译声,已是这般久远

树木,望着准备把她们嫁走的远方
牛群,用憋住粪便的姿态抵制天穹的移动……
                  
1989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1989



在英格兰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居民

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
他们歌唱时,我们熄灯
我们入睡时,他们用镀银的脚指甲
走进我们的梦,我们等待梦醒时
他们早已组成了河流

在没有时间的睡眠里
他们刮脸,我们就听到提琴声
他们划桨,地球就停转
他们不划,他们不划

我们就没有醒来的可能

在没有睡眠的时间里
他们向我们招手,我们向孩子招手
孩子们向孩子们招手时
星星们从一所遥远的旅馆中醒来了

一切会痛苦的都醒来了

他们喝过的啤酒,早已流回大海
那些在海面上行走的孩子
全都受到他们的祝福:流动

流动,也只是河流的屈从

用偷偷流出的眼泪,我们组成了河流……

1989



过海

我们过海,而那条该死的河
该往何处流?

我们回头,而我们身后
没有任何后来的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
值得一再地复活?

船上的人,全都木然站立
亲人们,在遥远的水下呼吸

钟声,持续地响着
越是持久,便越是没有信心!

对岸的树像性交中的人
代替海星、海贝和海葵

海滩上散落着针头、药棉
和阴毛--我们望到了彼岸?

所以我们回头,像果实回头
而我们身后--一个墓碑

插进了中学的操场
惟有,惟有在海边哭孩子的妇人

懂得这个冬天有多么的漫长:
没有死人,河便不会有它的尽头……
                
1990



冬夜的天空

四只小白老鼠是我的床脚
像一只篮子我步入夜空
穿着冰鞋我在天上走

那么透明,响亮
冬夜的天空
比聚敛废钢铁的空场还要空旷

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
斑斑点点的村庄
是些埋在雪里的酒桶

“谁来搂我的脖子啊!”
我听到马
边走边嘀咕

“喀嚓喀嚓”巨大的剪刀开始工作
从一个大窟窿中,星星们全都起身
在马眼中溅起了波涛

噢,我的心情是那样好
就像顺着巨鲸光滑的脊背抚摸下去
我在寻找我住的城市

我在寻找我的爱人
踏在自行车蹬上那两只焦急的香蕉
让木材

留在锯木场做它的噩梦去吧
让月亮留在铁青的戈壁上
磨它的镰刀去吧

不一定是从东方
我看到太阳是一串珍珠
太阳是一串珍珠,在连续上升……

1985



火光深处
                 
忧郁的船经过我的双眼
从马眼中我望到整个大海
一种危险吸引着我--我信
分开海浪,你会从海底一路走来
陆上,闲着船无用的影子,天上
太阳烧红最后一只铜盘
然后,怎样地,从天空望到大海
--一种眩晕的感觉
好像月亮巨大的臀部在窗口滚动
除我无人相信
如果我是别人

会发现我正是盲人:
当一个城市像一位作家那样
把爱好冒险的头颅放到钢轨上
钢轨一直延伸到天际
像你--正在路程上
迎着朝阳抖动一件小衣裳
光线迷了你的双眼呵,无人相信
我,是你的记忆
我是你的爱人
在一个坏天气中我在用力摔打桌椅

大海倾斜,海水进入贝壳的一刻
我不信。我汲满泪水的眼睛无人相信
就像倾斜的天空,你在走来
总是在向我走来
整个大海随你移动
噢,我再没见过,再也没有见过
没有大海之前的国土……    
              
1985



北方的海

北方的海,巨型玻璃混在冰中汹涌
一种寂寞,海兽发现大陆之前的寂寞
土地呵,可曾知道取走天空意味着什么

在运送猛虎过海的夜晚
一只老虎的影子从我脸上经过
--噢,我吐露我的生活

而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激动。没有
我的生命没有人与人交换血液的激动
如我不能占有一种记忆--比风还要强大

我会说:这大海也越来越旧了
如我不能依靠听力--那消灭声音的东西
如我不能研究笑声

--那期待着从大海归来的东西
我会说:靠同我身体同样渺小的比例
我无法激动

但是天以外的什么引得我的注意:
石头下蛋,现实的影子移动
在竖起来的海底,大海日夜奔流

--初次呵,我有了喜悦
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绸子般的河面,河流是一座座桥梁

绸子抖动河面,河流在天上疾滚
一切物象让我感动
并且奇怪喜悦,在我心中有了陌生的作用

在这并不比平时更多地拥有时间的时刻
我听到蚌,在相爱时刻
张开双壳的声响

多情人流泪的时刻--我注意到
风暴掀起大地的四角
大地有着被狼吃掉最后一个孩子后的寂静

但是从一只高高升起的大篮子中
我看到所有爱过我的人们
是这样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一起……
      
1984



北方的声音

许多辽阔与宽广的联合着,使用它的肺
它的前爪,向后弯曲,卧在它的胸上
它的呼吸,促进冬天的温暖
可它更爱使用严寒——
我,是在风暴中长大的
风暴搂着我让我呼吸
好像一个孩子在我体内哭泣
我想了解他的哭泣像用耙犁耙我自己
粒粒沙子张开了嘴
母亲不让河流哭泣
可我承认这个声音
可以统治一切权威!
一些声音,甚至是所有的
都被用来理进地里
我们在它们的头顶上走路
它们在地下恢复强大的喘息
没有脚也没有脚步声的大地
也隆隆走动起来了
一切语言
都将被无言的声音粉碎!
                  
1985



北方的夜

蝙蝠无声的尖叫震动黄昏的大鼓微微作响
夕阳,老虎推动磨盘般庄严
空气,透过马的鼻孔还给我们的空气
光亮,透过锁眼透出的光亮
箭一般地隐去
每一个黄昏都曾这样隐去
夜所盛放的过多,随水流去的又太少
永不安宁地在撞击。在撞击中
有一些夜晚开始而没有结束
一些河流闪耀而不能看清它们的颜色
有一些时间在强烈地反对黑夜
有一些时间,在黑夜才到来
女人遇到很乖的小动物的夜晚
语言开始,而生命离去
雪,占据了从窗口望去的整个下午
一个不再结束的下午
一群肥大的女人坐在天空休息
她们记住的一切都在休息
风景,被巨大的叶子遮住
白昼,在窗外尽情地展览白痴
类似船留在鱼腹中的情景
心,有着冰飞入蜂箱内的静寂
在牧场结束而城市开始的地方
庄稼厌倦生长,葡萄也累坏了
星星全都熄灭,像一袋袋石头
月光透进室内,墙壁全是窟窿
我们知道而我们应当知道
时间正在回家而生命是个放学的儿童
世界是个大窗户窗外有马
在吃掉一万盏灯后的嘶鸣:
一只大脚越过田野跨过山岗
史前的人类,高举化石猛击我们的头
在我们灯一样亮着的脑子里
至今仍是一片野蛮的森林
一些鹿流着血,在雪道上继续滑雪
一些乐音颤抖,众树继续付出生命
开始,在尚未开始的开始
再会,在再会的时间里再会……
                  
1985





灰暗的云朵好像送葬的人群
牧场背后一齐抬起了悲哀的牛头

孤寂的星星全都搂在一起
好像暴风雪

骤然出现在祖母可怕的脸上
噢,小白老鼠玩耍自己双脚的那会儿

黑暗原野上咳血疾驰的野王子
旧世界的最后一名骑士

──马
一匹无头的马,在奔驰……
                  
1985



通往父亲的路

坐弯了十二个季节的椅背,一路
打肿我的手察看麦田
冬天的笔迹,从毁灭中长出:

有人在天上喊:“买下云
投在田埂上的全部阴影!”
严厉的声音,母亲

的母亲,从遗嘱中走出
披着大雪
用一个气候扣压住小屋

屋内,就是那块著名的田野:
长有金色睫毛的倒刺,一个男孩跪着
挖我爱人:“再也不准你死去”

我,就跪在男孩身后
挖我母亲:“决不是因为不再爱!”
我的身后跪着我的祖先

与将被做成椅子的幼树一道
升向冷酷的太空
拔草。我们身后

跪着一个阴沉的星球
穿着铁鞋寻找出生的迹象
然后接着挖──通往父亲的路……
                  
1988



黑已至深

一扇门对着所有的门,为黑布道
无人能把门打开,是黑聚集
无人能把门锁住,黑通着底
每一声雷都是门,带着黑之缘由
铁雨穿过铁门,保持黑色出口
通过黑色边防,把千年当反光

暗示,已把自身照亮——



从空阔处吹来的风

时而振奋,时而麻痹
那块总是模糊的天空

无人把脸扭向谁
从风景说不出的那部分

女孩流出的泪,攥到男孩手里
江河,在诗外翻滚

一个无限的终点
那遥远的此地

仿佛就是白沙门……



群词,词群

守着没底的大碗
岁末,终末

听部落唱新歌
碎词,弃词

有最后的嘴
找到沉默的出口

狩猎与耕种的亚细亚
一份血液的总谱

在词内紧闭着



北方闲置的田野

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北方闲置的田野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当春天像一匹马倒下,从一辆
空荡荡的收尸的车上
一个石头做的头
聚集着死亡的风暴
被风暴的铁头发刷着
在一顶帽子底下
有一片空白——死后的时间
已经摘下他的脸:
一把棕红的胡子伸向前去
聚集着北方闲置已久的威严
春天,才像铃那样咬着他的心
类似孩子的头沉到井底的声音
类似滚开的火上煮着一个孩子
他的痛苦——类似一个巨人
在放倒的木材上锯着
好像锯着自己的腿
一丝比忧伤纺线还要细弱的声音
穿过停工的锯木场穿过
锯木场寂寞的仓房
那是播种者走到田野尽头的寂寞
亚麻色的农妇
没有脸孔却挥着手
向着扶犁者向前弯去的背影
一个生锈的母亲没有记忆
却挥着手——好像石头
来自遥远的祖先……
                  
1983



里程

一条大路吸引令你头晕的最初的方向
那是你的起点。云朵包住你的头
准备给你一个工作
那是你的起点
那是你的起点
当监狱把它的性格塞进一座城市
砖石在街心把你搂紧
每年的大雪是你的旧上衣
天空,却总是一所蓝色的大学
天空,那样惨白的天空
刚刚被拧过脸的天空
同意你笑,你的胡子
在匆忙地吃饭
当你追赶穿越时间的大树
金色的过水的耗子,把你梦见:
你是强大的风暴中一粒卷曲的蚕豆
你是一把椅子,属于大海
要你在人类的海边,从头读书
寻找自己,在认识自己的旅程中
北方的大雪,就是你的道路
肩膀上的肉,就是你的粮食
头也不回的旅行者啊
你所蔑视的一切,都是不会消逝的
                  
1985




是黎明在天边糟蹋的
一块多好的料子
是黑夜与白昼
互相占有的时刻
是曙光从残缺的金属大墙背后
露出的残废的脸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炉子倾斜太阳崩溃在山脊
孤独奔向地裂
是风
一个盲人邮差走入地心深处
它绿色的血
抹去了一切声音我信
它带走的字: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昔日的歌声一串瞪着眼睛的铃铛
是河水的镣铐声
打着小鼓
是你的蓝眼睛两个太阳
从天而降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两把锤子轮流击打
来自同一个梦中的火光
是月亮重如一粒子弹
把我们坐过的船压沉
是睫毛膏永恒地贴住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失去的一切
肿胀成河流
是火焰火焰是另一条河流
火焰永恒的钩子
钩爪全都向上翘起
是火焰的形状
碎裂碎在星形的
伸出去而继续燃烧的手指上是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1985



关怀

早晨,一阵鸟儿肚子里的说话声
把母亲惊醒。醒前(一只血枕头上
画着田野怎样入睡)
鸟儿,树权翘起的一根小姆指
鸟儿的头,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凿子
嘴,一道铲形的光
翻动着藏于地层中的蛹:
“来,让我们一同种植
世界的关怀!”
鸟儿用童声歌唱着
用顽固的头研究一粒果核
(里面包着永恒的饥饿)
这张十六岁的鸟儿脸上
两只恐怖的黑眼圈
是一只倒置的望远镜
从中射来粒粒粗笨的猎人
——一群摇摇晃晃的大学生
背包上写着:永恒的寂寞。
从指缝中察看世界,母亲
就在这时把头发锁入柜中
一道难看的闪电扭歪了她的脸
(类似年轮在树木体内沉思的图景)
大雪,摇着千万只白手
正在降下,雪道上
两行歪歪斜斜的足迹
一个矮子像一件黑大衣
正把肮脏的田野走得心烦意乱……
于是,猛地,从核桃的地层中
从一片麦地
我认出了自己的内心:
一阵血液的愚蠢的激流
一阵牛奶似的抚摸
我喝下了这个早晨
我,在这个早晨来临。
                  
1986



当我爱人走进一片红雾避雨

夕阳,背着母亲走下黄铜屋顶
失去动力的马匹脱下马皮
森林,移到了石头滚动的悬崖边缘
从崖边倒下了马尿
砖石垒成了马头,马脸
由二十四枚铅弹镶嵌
没有,没有任何葬送的对象
(而坑无比巨大)
代替女人巨大的臀部
象棋大师的秃顶移动
沙子的影子移动
水的重量完全是失重
手指代替五个男友
抠屁股的男孩子把头隐入云中
(女人健康的臀部是天空永恒的敌人)
折断了在树上经过而没有停留的
季节辗磨着麦子,手风琴缩紧肺叶
有着蜂形面孔的女人
把害怕死亡的裙子拧成了绳
在她们反穿的衬衣领口
一个价格控制着我们
(灰白的天空是个玻璃大产房)
井口会动的土地呵,夜间被盗走的河流
棺材溢出人的油脂
双腿拥抱被放倒的天空
被偷看过的井口
被撕开的风
被踏成灰烬的开垦者
有着河湖眼睛的女人,从我们的腋下
继续寻找她们的生命
(手术桌被剖开了)
身穿塑胶潜水服,高速公路光滑的隧道
把未来的孩子——生出来了!
                  
1987



我姨夫

当我从茅坑高高的童年的厕所往下看
我姨夫正与一头公牛对视
在他们共同使用的目光中
我认为有一个目的:
让处于阴影中的一切光线都无处躲藏!

当一个飞翔的足球场经过学校上方
一种解散现实的可能性
放大了我姨夫的双眼
可以一直望到冻在北极上空的太阳
而我姨夫要用镊子--把它夹回历史

为此我相信天空是可以移动的
我姨夫常从那里归来
迈着设计者走出他的设计的步伐
我就更信:我姨夫要用开门声
关闭自己--用一种倒叙的方法

我姨夫要修理时钟
似在事先已把预感吸足
他所要纠正的那个错误
已被错过的时间完成:
我们全体都因此沦为被解放者!

至今那闷在云朵中的烟草味儿仍在呛我
循着有轨电车轨迹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一块麦地长出我姨夫的胡子
我姨夫早已系着红领巾
一直跑出了地球--    
              
1988



笨女儿

在漆黑的夜里为母亲染发,马蹄声
近了。母亲的棺材
开始为母亲穿衣
母亲的鞋,独自向树上爬去
留给母亲的风,像铁一样不肯散开
母亲的终结
意味着冬天
从仇恨中解体
冬天,已把它的压力完成
马蹄声,在响亮的铁板上开了花
在被雪擦亮的大地之上,风
说风残忍
意味着另一种残忍:说
逃向天空的东西
被麻痹在半空
意味着母亲的一生
只是十根脚趾同时折断
说母亲往火中投着木炭
就是投着孩子,意味着笨女儿
同情炉火中的灰烬
说这就是罪,意味着:
“我会再犯!”
                  
1988



1988年2月11日
——纪念普拉斯

1

这住在狐皮大衣里的女人
是一块夹满发夹的云
她沉重的臀部,让以后的天空
有了被坐弯的屋顶的形状
一个没有了她的世界存有两个孩子
脖子上坠着奶瓶
已被绑上马背。他们的父亲
正向马腹狠踢临别的一脚;
“你哭,你喊,你止不住,你
就得用药!”

2

用逃离眼窝的瞳仁追问:“那列
装满被颠昏的苹果的火车,可是出了轨?”
黑树林毫无表情,代替风
阴沉的理性从中穿行
“用外省的口音招呼它们
它们就点头?”天空的脸色
一种被辱骂后的痕迹
像希望一样
静止。“而我要吃带尖儿的东西!”
面对着火光着身子独坐的背影
一阵解毒似的圆号声——永不腐烂的神经
把她的理解华向空中……
                  
1988



九月

九月,盲人抚摸麦浪前行,荞麦
发出寓言中的清香
——二十年前的天空
滑过读书少年的侧影
开窗我就望见,树木伫立
背诵记忆:林中有一块空地
揉碎的花瓣纷纷散落
在主人的脸上找到了永恒的安息地
一阵催我鞠躬的旧风
九月的云朵,已变为肥堆
暴风雨到来前的阴暗,在处理天空
用擦泪的手巾遮着
母亲低首割草,众裁缝埋头工作
我在傍晚读过的书
再次化为黑沉沉的土地……

1988



大树

看到那把标有价格的斧子了吗?
你们这些矮树
穿着小男孩儿的短裤
那些从花朵中开放出来的声音
一定伤透了你们的心:
“你们的伤口
过于整齐。”
你们,听到了所以你们怕
你们怕,所以你们继续等待
等待大树作过的梦
变成你们的梦话:
“大树,吃母亲的树
已被做成了斧柄”
                  
1988



当春天的灵车

穿过开采硫磺的流放地
当春天的灵车穿过开采硫磺的流放地
黎明,竟是绿茵茵的草场中
那点鲜红的血,头颅竟是更高的山峰
当站立的才华王子解放了
所有伸向天空深处的手指
狂怒的蛇也缠住了同样狂乱的鞭子
而我要让常绿的凤凰树听到
我在抽打天上常在的敌人
当疾病夺走大地的情欲,死亡
代替黑夜隐藏不朽的食粮
犁尖也曾破出土壤,摇动
记忆之子咳着血醒来:
我的哭声,竟是命运的哭声
当漂送木材的川流也漂送着棺木
我的青春竟是在纪念
敞开的雕花棺材那冷淡的愁容
当隆冬皇帝君临玫瑰谷
为深秋主持落葬,繁星幽暗的烛火
也在为激烈的年华守灵
悲凉的雨水竟是血水
渗入潮汐世代的喧嚣也渗入竖琴
世代的哀鸣,当祭日
收回复日娇艳的风貌
装殓岁月的棺木也在装殓青春
当我的血也有着知识的血
邪恶的知识竞吞食了所有的知识
而我要让冷血的冰雪皇后听到
狂风狂暴灵魂的独白:只要
神圣的器皿中依旧盛放着被割掉的角
我就要为那只角尽力流血
我的青春就是在纪念死亡。死亡
也为死者的脸布施了不死的尊严
                  
1983



来自群组: 读睡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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