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文/马志君

显示全部楼层 · 2020-1-29 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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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文/马志君
                         （一）
         沿着土梁的斜坡蹬上公路，头羊在桥面前停了步。
         他在张望，向很远，桥的那一面，城的方向。
          “现在，是不是能走过去呢，是否是个好时机，前方有什么吗？唉！”
         桥是那样的，用木板拼起来的，有裂缝的，踢踏上去有清脆声响，“咯咯咛咛”的，可以说能透过木板缝隙看见脚下流水，明晃晃浪花的。
         桥，年代久远啦，通马车，驴车，骆驼，牛马驴。也通人，要扶着边上栏杆走。
         每次都觉得桥要腐朽了，塌了，斜挎了，可也就又过了几十年。
         头羊审视了很久，他每每是处于这样的习惯了。
         他要观察，权衡，评估，有无风险，迎面会否来一个有搅乱她的步伐，节奏，阵势的什么东西、意外，搅乱她那脖颈上硕大铜铃，浩荡的玲的声响的乱。
         这一切都很重要。
         他还要聆听主人的号令，琢磨那‘嗨！嘿！噢！嗷，嘔，”那骂人的话：”操———”的意思。他懂，他都懂，且以脖颈上的铃的响应声为自豪。
         那样油光发亮的铃，黄铜的，厚重的，有几个小坑点儿的，像一朵喇叭花的，铃，上百年了吧。
         记得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授下来了的。
         还有他头上那两只高昂的角，一节一节，竹子般的，黄里透黑，透红，也是油亮，根部粗壮，结实，扎在脑袋里，顶端尖的像针，并向后弯曲着的。有时远远望去像是战兵马群里突兀的一把钢叉，杀人利器，战国时期的双刃矛。
        也是和爷爷的爷爷有关的喽。
        只有这样的角才配得上这样的铃。
       头羊也常常转动脖颈，发出号令，以示自己的昂扬，威严，王的样子，存在。

                                 （二）

        头羊踏上桥面，迈出了他致命的一步。
        他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叫嚷声，谩骂声，拥挤而产生的抱怨声，还有凄凄的哭泣声，可能谁被踩踏了。
        那是一条长长的，像潮水般的波浪起伏的链，五颜六色，由他的类们组成，称之为绵羊的。他们是同一个类，有着同一种形状。
        类是具有共同语言，共同生活地域，以及建立在共同基础之上的具有共同心里素质的同一的共同体。
       “没脑子的，你们！嚷什么呢！”头羊回过身，呵斥道：
       “瞎了吗？找死吗？大惊小怪！”
        有几个叫叫嚷嚷的，安静了。
      “恩人喂养了你们一年，吃的是屎吗？”
       “料！”震耳欲聋的回答声：“草，玉米秸，”“还有麸皮，”“不对，那叫混合饲料！”
        有几个哼哼了几声，说不上回答了什么。
        “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呀？”“对，是往哪儿，远吗？都走半天了！”
        “嗷，是啊，远，很远，”头羊自信地回答：“走一辈子还差两公里！”
     “那是天堂，天堂很远！”
      “是地狱吧，”“有时天堂和地狱是一个意思！”“就一步之差！”“我宁愿下地狱！”
     “当年伊布拉欣宰杀他儿子祭奠主的时候，就用我这样美丽的白身黑头顶代替了！”
       “后来的宰牲节。”
      “没有杀字！”“是宰，”“是超脱。”
        “一切都是苦难！”“去死吧！这回轮到你了！”
         “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我宁愿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
       “我，黑头顶，还年轻，暗恋头羊，铃，都一年了，还没表白呢，我不想死，”
       “羞死了！脸皮城墙一拐弯！”
        “那么厚？”
        “听见了吗，铃，王！她说她爱你！”   “到死！” “悲剧！”“头儿，该动心了！”
        “都二十年了，我怎么什么也遇不到！痛苦死了！”
          “黑头顶确实漂亮，”“主要是心灵美，要有气质！”“她都有！”
          “白给都不要！”
           “这世道还有‘白’这个字眼吗？”“是啊，一切都以利益，为首任的！”“事实啊！”
      “让开一条路，让她勇敢地走上去！”
        “爱万岁！首领万岁！”“铃万岁！王万万岁！万万岁！”
       “我心都碎了，我才不让呢！”
        “你傻呀，吃肉喝喜酒不好吗！？”
        “哦，好的！我真傻”
        “你瞎呀，没看到铃，我们王的眼神吗？”
         “好的，”
        “德不配主，必有殃祸！”
         “你什么意思？古董？说点吉利的不好吗？”
         “好的。”

                                 （三）

      黑头顶被簇拥着，推到了铃的身旁，她的脖颈系上了一条长长的丝带，红色的。
     有坚决反对的，说太恐怖，血腥，那又被换成了绿色。
     “陛下，我们一致推举，“黑头顶”做我们的王后。她美妙无比！”
     “她说她暗恋你很久啦，”“能有这样的表白也算作是一种勇敢，一种美！”
        “喔，是吗，”铃说，“我是说，我们正赶路呢，”
         “那没什么大不了，把旅途变成婚礼的殿堂！”
         “哈哈！其它的到晚上再说吧！”
         “你所说的‘其它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意思！哈哈，要我教你吗！”
         铃的脖颈也被系上了红丝带。
         没斥责反对的了。
         铃回过头，看了一眼黑头顶，他发现“”黑头顶”的确很美，还腼腆的。他们彼此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成全我们吧，陛下，你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你的荣耀就是我们的自豪！”
       “过去是，将来也是，”“一如既往！”
        “幸福是一种感觉！”
       “搞得像个哲学家似的，”“本来嘛！”
       “那痛苦呢？”
        “不知道！找被抛弃的去问好了，”
        “哈哈！她恰恰是那一个！”
        “真正的痛苦也是一种幸福！”
        “真正的哲学家！我有过这种体验！”
         “成熟是痛苦的衍生物。”“句句经典！我们群出个哲学家，一个真正的大师！”
         “大师是个屁！”“你别看，还真说呢，”
         “回到正题吧，让婚礼进行！”“让婚礼进行！”
       “‘大师在流浪，小丑在殿堂’，读了几片报纸，，破书就成大师了？！”
        “你是说网上那个？”
       “人首先是社会的人。”
        “这是马克思说的，”
        “他知道与时俱进的理念吗？”“一个逃避现实的！”
        “知识，博学应当服务于人类，社会，”“否则毫无用处！”“对，一文不值！”
        “还开讲三国，国学呢，老朽死了！一个新孔乙己！”
        “孔乙己的哥哥！”
        “   你哥哥！”
       “知识是系统性的，是个庞大的相互关联的统一体！”
         “对，那才叫知识，哲学家说的对！”
        “我宣布，停止胡扯，让婚礼进行！”“对，让婚礼进行！”
         还有些嚷嚷的，小声嘀咕的，笑嘻嘻的，蹦跳的，手舞足蹈的。
        有几个小的昂起前腿，在地上打了个圆，表情萌萌的。
         铃和黑头顶优雅地往前走着。他们体会沉默的幸福，一股从灵魂深处涌上的温柔，暖流，甜蜜。铃想说点什么，对她，黑头顶。他生来第一次有了这些，体贴的幸福。他听到了主人的吆喝，急促而愤怒地，那高高举起的鞭子在空中奏出的声响：
       ‘啪！啪！’
       “德不配主，必有殃祸，”
       “什么意思，老古董，说点吉利的不好吗？”
       “好的，”

                                 （四）

         头羊摇动着那沉重的铃，带领众兄妹穿过都市，一条由齐刷刷地两排白杨簇拥着的大道，号称白杨大道。白杨雄壮无比，树冠直冲云霄。车都让开了，不走了。人们列队观望，有女人抱着孩子，也在观望的，像是给讲解，说着绵羊，山羊一类什么，还特意提到走在头里的。并夸赞角，铃，声响。
         “你看那铜铃铛，黄亮的啊！”
         “戴铃的那个是头羊！”
         “他们聆听铃发出的声音，“铛啷！铛啷！铛啷，”后面的才跟着走，”
         “那是调子，引路的。”
         是啊，那铃声带着点子，节奏，沉闷而厚重，向远处响去。众兄妹踏着那点子，步伐优雅，有条不紊。铃一不响，众兄妹也就停了下来，观望，等待，然后又漫步向前。
        头羊听到了主人的吆喝，然后左拐，像是朝稍微郊外一点。
        四月，夕阳艳红，洒满大道，也洒满众姐妹那毛绒绒的脊梁。那像是被镀了一层金，黄得闪光。风是柔和的，往体里钻的，凉飕飕，爽歪歪的。已经有苍蝇，蜜蜂蝴蝶飞舞了。家燕子在头顶绕来绕去，像在歌唱，谴责，亦或骂人。
         骂谁呢！
         路边庄稼地，已经长出玉米，麦子，黑绿黑绿，新鲜得想让任何生灵下口。
         头羊听着吆喝，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是主人怕损坏农家财物，发出的强行命令。遥远的地方，有大院，房屋，有旗杆竖起，旗飘飘扬扬的。看不清她的具体颜色。
        有人在大门口走动。
       头羊摇动铜铃，听着主人的号令，一步一步朝那扇门走去，没有其它的路，只能朝那扇大门走去，径直地。
        到了，终于到了，这是他，头羊，“铃”的感觉。
       “是一个院子，”“太好呀，累死了，”
        “可以自由活动啦！”“喝口水就好了，渴死我！”
        头羊连同主人的马匹，被拴在一棵老榆树下。主人进了一间屋子，像是办公室什么的。姐弟兄妹们则围挤成一团，在院里打转，像一口很大的旋转着的漩涡。头羊望见了黑头顶，她也高昂着头，朝铃这边张望，想挤过来：
      “唉――！”她被裹挟在群里，转悠。
      “唉――，过来！”铃叫到。
      “我，我……，好的，”可她怎么也没挤过来。
       有几个人从屋里走出，连同主人，说笑着。他们在前面一个由水泥铸造的长长的池子前站好，其余几个人开始抓兄妹们，一个一个，然后摁倒在池子边，兄妹们的腿由一种很结实的绳交叉绑着。
        头羊看见了刀，明亮明亮，闪着光，朝兄妹的脖子拉下去。他看见了血，殷红，喷射，四濽：
        “唰———，”
         全红了。
         池子被染成了血红色。
         头羊卧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颤栗着。
         他听见惨叫声，血从血管喷射出的“哗啦啦”的流淌声。

                                 （五）

         夜极度黑暗。黑暗到发紫，发漱。星星点点的灯是路途唯一的亮点。
         头羊跟着马，跟着骑马的主人。他的脖颈被系上了一条绳。他要被带回去，带到冬窝子。不，确切地说现在应是夏牧场，草原，漫山遍野，野黄花盛开的地方。他走的困乏，艰难。主人像是喝了几杯，歪歪斜斜的，哼着一首滑稽，幽默，含糊其词的歌，声音是“嗡嗡嗡”的：
          草原上生下的
          吃酸奶疙瘩的
        喝马奶子的
          长大的
          一天书没念的
          马骑上草原上玩的
      手机也耍得哇哇的
          外外外外，外外外外！
          外巴哟！外巴哟，外巴哟！
           …………
          头羊熟悉这调子，声音。他就是在这样的摇篮里长大的。
          母亲生下他，据说就死了，有说是为了保护他，被狼咬死了。他是靠瓶子的奶，才活了下来。主人一家对他有恩，还有贝贝西，主人的小女儿，喂养他，和他一起长大。那是灾难的年代，草原被蝗虫吞噬，一切都缺的很。他长大了，父亲老死了，铃就系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狠狠地自豪过，炫耀过，常常站在突兀处，悬崖上，扬起他那长长的角，引胫高歌。也常常带领兄妹们趟水，跳沟，翻梁，越山，吃嫩草。他很知道铃的威力，重要性，无论走到哪里，主人顺着铃声，立马就能找到他们。就像雨果【悲惨世界】里的那个嬷嬷，脚腕上用链子锁着的那个铃。她在哪儿，干什么，几十年里都一清二楚。
      “谁的良策啊！像个影子，铃控制了人，控制了、灵魂。”
       头羊默默地走着，他想起黑头顶，那爱恋的眼神，强拉硬拖到池子边被绑倒时的情景。她的叫声里含着哀求，凄惨，无助，初恋的痛。她想喊一声铃，却没来得及。她的血喷射出去，腿不像其他的踢蹬了很久，那么厉害。她是柔弱的，渺小的，无奈而顺从的。那一刻，头羊颤栗，他也是无助，茫然，悲痛。除了哀鸣，他还能做什么啊！
       黑暗中，头羊默默地走着。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