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舅舅及那个年代》文/马志君

显示全部楼层 · 2020-2-25 09: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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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舅舅及那个年代》文/马志君

          大舅舅骂了一辈子人，尤其是骂我们这些外甥。因此我的这一辈们都躲着他，有的还存心报怨他。
         我倒觉得他不是在骂，而是借助某种哲理，经验，伦理或教训在说教，在告诫。
           比如他看到或听到谁摩托车骑得快了，他就要找机会，那怕一年，两年，也要喊出来：
         “飞呢?”
            而下一句要停好长时间，直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或话题莫名地看着他：
            “东亚临近了吗？”（东亚：世界。临尽：末日。世界末日到了吗？)
             他眼睛望着前方某个莫名的地方，象定格了：
            “谁谁谁不是让摩托把小命儿给送了吗！”
             而这样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一个高或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身体略向后倾，下巴仰起，一只腿略前，扫描整个现场。由于他个子大，肩膀板直，远远望去，就象庄稼地里吓唬鸟雀的假人。他脸色发紫，红色较浓，且高高低低，疙里疙瘩的。如果他平躺着，望上去那脸部的轮廓就是魔鬼城，亚丹地貌的一部分。
             我们的是个大家族，有个什么红白喜事啦，随便一下，也上百口子人。而大舅虽然站得很远，却掌控整个场面。我们呢，也便一一过去，恭恭敬敬向他道过色兰（问候），接受他的询问，然后又一一退去。
             我在同辈里最小，又一见他就笑，所以他呢，也就背手原地转一圈，可能是怕我看见他笑吧，便匆匆不了了之。
             表姐结婚的时候，是一个什么都短缺的年代。取亲能有一辆车，也就荣耀到家了。而那准表姐夫也却实弄来了一辆车，大家也都放心地，高兴地吃起来，还就车很是夸赞了一番。而站在远处不吃不喝脸色铁青的大舅却大骂起来了：
            “我们娘家人死完了吗？啊？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你这是干什么呀，”大舅母上去说，“人家的喜事。”
         他继续他的下文：
         “来拉病人吗？拉产妇吗？拉月婆子吗？开了个救护车来娶亲吗！”
           所有人几乎同时都明白过来了，有的还跑出大门看去了。
          接着我便听见大姨妈哭了起来，而那个带花的准表姐夫在司机耳根嘀咕了几句，司机把吃饭的嘴一抹，象一颗子弹一头射出了大门。
         我跑出去时，只听车后排气筒“砰砰”两声，几股青烟，几片飞起的泥卷，一个大红的“十”字在路的尽头闪了一下，没了。
            再看时，好象表姐夫及其他的随从们也似乎没了。
             人们都无语了。
             表姐他们是自由恋爱，在那个年代，人们的沉默，在猜想些什么，只有那些人自己知道了。
              平静了，坐定了，蒙着盖头的表姐不哭了。一阵鸦雀无声后，所有人目光全移向了大舅舅。而这时的他，架式更凶了。他仔细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把手在空中一挥：
              “上菜！”
              是啊，菜又上满了桌子，比前面的满，他还亲自端了几盘。而那可能是他有生的第一次，动作是非常难看的，两只胳膊象打了石膏！
              我发现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喉咙蠕动了一下，可能想说点什么：我不对吗，啊，之类的。
             可他还是转过身，往他那个高坡走去了！
             而这一次，他的头略略下垂了一点。不知怎的，看着他宽大的背影，我心里有点酸酸的。
           “来车喽！”谁喊了一声，跟着是好几声。
            是的，来车了，是一辆黑色伏尔加，还绑了红稠子。准表姐夫一帮人满面春风走了进来，径直走向大舅舅，整齐地站成一排，道了色兰。
         人们又骚动起来，东跑西串的，表姐又开始哭了，细声细气，象蚊子快找到肉时。
              我陷在一张靠背椅里，象是怕，担忧。
              我拍表姐的红事儿由此给吹了，我也有点累了。
              大舅舅不累，他没有累过。他依然背手挺立在他的斜坡上，望着前方某个空洞的地方：
             “飞呢！谁谁谁不是让摩托把小命儿给送了吗！”
           （ 20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