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散文：有时候你的同情一钱不值

有时候你的同情一钱不值！

这么多年，常常碰到一些人，他们经常送我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对这些人深恶痛绝！他们如同一群无聊的苍蝇在人的头顶盘旋！你说我可恨，我认，不定我什么时候问候过你父母，伺候过你祖宗，但是你说我“可怜”，就迫使我再一次问候你祖宗，他们如果死了，也可以鞭尸！但是我怎么就可怜呢？我是过得比你差还是长得比你难看？过得比你差，你又没有施舍我，好意思可怜我不？可怜心从何而来？长得比你难看？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个病，谁比谁难看可不一定！再说咱们的长相都是父母给的，长都好看的人也是父母给的，嘚瑟个屁啊！我见过长得一无是处的人，仗着自己身体没有毛病就四处张扬的，你的父母把你生出来可不是让你腆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四处张扬的！

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呢？不是像我这样身体有缺陷，或者身陷囹圄的人。而是那些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比鸡蛋更圆滑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是鸡蛋，所以不会去碰石头，怕一碰，流出的是黑色的蛋液；他们知道自己是王八蛋，所以不敢说真话做真事，因为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孵化出来的是一群小王八！在网上发表诗歌的时候，许多人说：“余秀华写的是分行的句子，还自诩为诗人！”说这些话的人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诗歌是什么，反正我也不知道，更不相信他们知道！到现在估计谁都不知道，别说什么大学教授，他们也不知道！而且我从来没有“自诩为诗人”，诗人这个称呼没有给我什么好东西，我不在乎！我连是不是人都不在乎，何况什么“诗人”，我悲哀地望着我们这一代人，悲哀地看着他们空空的头脑里除了过时的是非观狗屁都不是！

什么是同情！

我很少用“同情”这个词，因为它实在太难了。“同情”是你真正把自己放在和一个人同等的维度，同等的遭遇而产生的“感同身受”，并且一定为这份感同身受付出过。不然所有的同情都是你为自己找到一个道德制高点的借口，而且你脚下的土壤并不结实，都是垃圾堆起来的！有时候我和别人吵架，别人吵不过我，就“同情”我，说，你一个残疾人我不和你计较！拉倒吧，你倒是计较试试看，没有人不允许你计较啊，难道下坡的台阶就这么好找，你想得美！你身体好,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说不定一辈子就是个家庭妇女，了不起无聊的时候多睡了几个傻逼男人，这便是你的社会价值！把眼光放长了看，一个人的一生多么波澜壮阔，岂容一句“同情”草草了事？

这些同情别人身体的人很多都是无耻之徒！好像自己有了一个好身体就有了同情别人的资本，回溯到生命之初，根本没有正常和残疾之分，不过染色体喝多了酒搞出了许多身体不健全的人，而且人的一生里，多少病痛辛苦，多少辗转反侧，都是值得同情的。说一个社会对残疾人（我在这里想说对残缺）的包容程度体现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当初我去美国苹果公司参观的时候，人家公司里有残疾人停车专位，谁占用了就罚款，当然不会有人去占用。这才是真正的文明，才是落到实处的有用的东西，不是说：啊，你一个残疾人开什么车，我载你吧，不是这样！

真正的同情是包容。

是允许一个社会体制里不同的生命形式不同的思想意识，它意味着开放，不是硬刺刺的说我同情你，我给你什么，你得听我的！很多虚伪的同情让人无所适从。10多年前，一个人捐给我两百块钱，然后就大咧咧地感觉在道德点上占了便宜，弄得我非常不舒服，第一，钱不是我找你要的，第二，你给了我钱就想对我指手画脚，没门！怎么办？吵架！吵到所有人说我”忘恩负义“，这里有恩吗？有！有义吗？有！但是恩和义不是你自己说有就有的！同情是站在同一个高度上的感同身受，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是别人记得他给你的恩情，这是债！

不随便同情一个人是对双方的尊重。同情一个人，一定要落到实处，不然并不能为你的道德加码，就这么简单。

（余秀华）2020年04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