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睡诗社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
图片加载失败

用微信扫码,即可通过手机逛社区

今日头条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随笔十二则|诗歌未被揭示的玩世主义

[复制链接] TA的其它主题
查看923 | 回复0 | 2020-5-15 11: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阅读。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x
640?wx_fmt=png.jpg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Adam Zagajewski ,1945——),波兰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新浪潮”诗歌的代表人物。1945年,扎加耶夫斯基生于波兰利沃夫(今属乌克兰),出生后即随全家迁居格维里策。1960年代成名,是新浪潮派诗歌的代表人物。1982年移居巴黎。主要作品有《公报》、《肉铺》、《画布》、《炽烈的土地》、《欲望》、《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等。2004年,扎加耶夫斯基获得由美国《今日世界文学》颁发的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随笔十二则
译|李以亮   

在图书馆
  我在一座大型图书馆里。我自一册济慈书信集里抬起眼睛,看了看我身边的人,其他读者。他们主要是学生,男女都有。(因为我已经四十岁了,他们对于我就像是孩子;反过来,我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老人,一个年长的市民。)  

  女人们每隔一会儿就打开她们的梳妆粉盒,在小镜子里检查自己,像是要看看她们与文化的联系是否恶化了她们的脸色。图书馆位于巴黎;很多人都带有塑料瓶装的矿物质水——埃维昂,或沃维克,或维希——最后这种牌子有着与外国人的历史性联系。

  学生们都埋头书本,从书中抄下长长的、没完没了的引语。笔记本的纸页在笔芯下开始卷曲,仿佛被火吞噬。诚然,我们生活在一个计算机的时代,但学生们还在将长长的引语转移到他们的笔记本上,就像他们还生活在中世纪。   

  长长的引语。我从某个人的肩头看过去。“后现代主义。”“一种反讽的手法,怀疑在其中不落痕迹。”“对过去的一种悖论式态度。”或者,略有不同:“历史,作为主体和品味,语言与感性的无形独裁者,已经接管了欧洲的头脑,而它统治的标竿就是维柯,荷尔德林的友人黑格尔,和一个卤莽的科西嘉人,生在一个岛上,死在一个岛上(指拿破伦——译者)。”而在另外一个笔记本上,我看到下面的引语:“诗歌只活在语言中;诗的工作就是最卓越的语言的工作。我们无法想象一首诗超出语言的中介,就如我们无法在波士顿听到夜莺。语言不仅是诗的载体,就如自行车不仅是自行车的载体。”

  还有以下的话,出现在另外的笔记本:“有产阶级不仅生产黄油和枪支,同时也带来越来越多精神的创作。最后,他们甚至准备好了生产对于自身的激烈批评;总之任何能够在市场上出售的东西,包括对他们自身的冷嘲和蔑视。”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我充当了一个重要事件的见证人。观念,在书本里表达的观念,在这座图书馆里,与读者的思想结合在一起。

  观念,在书本里表达的观念!说起来,我也认识一些书的作者——我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遇见他们。我跟他们相熟(毕竟,我也写书)。这些人通常都很害羞,被怀疑消耗,经历了长长的沉默、沮丧、空虚的发作。当他们出现在某个国际会议的场合,在被要求发言时,他们往往对自己的意见不太确定;他们中的很多人开始口吃,出错,推来推去不愿说话。他们期待着讨论,反应;无论何时遇到反对或批评时,他们都随时准备改变他们的思想。他们富于弹性;今天说是,改天说不,第三天他们感觉到这就是完美的辩证法。

  他们喜爱悖论,他们喜爱令他们的听众吃惊。当然,他们是在寻求真理,但是,如果在通向真理的路上,偶然遭遇什么醒目的悖论,他们就忘记了他们漫游的目标。他们将自己锁进研究,从大堆摇摆、易变的思想和印象里,作成一本本书,它们迅速就成为了某种最终的,无可挽回的东西。

  然而,学生们对于那些刁难过作者的疑虑一无所知;就像中世纪的抄写员,学生们所做的,就是将作家的观点转移到折叠的作文笔记本上。这只是一个特定的时刻:正是在这样的时候,观念,随意、冒险、神经质地表达出来的观念,成了法律的象征。

  我看着男女学生们如弓一般埋着的头。我看着快速移动、记录观点的铅笔、钢笔和圆珠笔。我看到学生们对于书本无限的信任。观念成了一座牢房。它们承担了法律的权力,如列宁颁布的命令一样具有法律约束力。而且,不是印刷物,而是黑色、蓝色的墨水摇动的景象,赋予了种种观念以超人的力量。

  我看着学生们。我想着书籍和它们的作者。我是自由了。  


诗歌未被揭示的玩世主义  

  内心世界,这诗的绝对王国,其特征即在于它的不可表达性。它就像空气,其中当然存在真理,张力,温差,但主要特征是它的透明。那么,如果不考虑其不可表达性,它要想尽一切表达自身,内心世界会做什么呢?它使用巧计。它假装对永恒现实感兴趣,呵,非常感兴趣。一个伟大的国家衰落?内心世界是狂喜的:有了客观目标!死亡出现在地平线?内心世界——它认为自身是不朽的——便激动地颤抖。战争?好得很。苦难?棒极了。树林?盛开的玫瑰?更好。现实?好极了。现实简直不可或缺;如果它不存在,那就不得不发明它。

    诗歌试图欺骗现实;它假装认真地对待现实的烦恼。它故意摇头。哦,它说,又地震了。又不公正。洪水,革命。又有人到了老年。

  诗歌害怕它的秘密被揭示。有一天现实注意到诗歌之心是冷漠的。诗歌根本没有心,只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只完美的耳朵。现实将突然明白,它只是诗歌取之不尽的隐喻的资源,而它会消失。诗歌将独自留在世界上,沉默,空虚,悲哀,不可传达。  
  

看门人  
  
  当我从外面长时间散步回家的时候,看门人说我不再住在这里了。
  “为什么?”我说,更多的是惊异而非惊骇。
  “你存在得不够”,他回答道。
  “你什么意思?”
  “啊,我亲爱的先生,”他继续说,“那些时时发作的悲哀,沉默,忧郁……它们毫无特点。”
  “那么,你怎么样呢?”我大声说道。“你根本不存在。你所做的就是看看报纸体育版和电视。”
  “没错,”看门人同意道,“神圣的真理。可惜我不必存在,我是一个看门人,一个观察者。”
  “不,”我反驳说,“我是观察者。”
  “你弄错了,我亲爱的先生,”他坚定地说。“不管怎样,这并不重要。我们都是在指望你美好地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们失望?”
  “最好的证据就是你不再住在这里了。”
  的确,我注意到,就在那一刻,新的某人正住进我的公寓。
  当我们彼此经过的时候,我恶毒地低声说道:“好吧,你不会在这里待多久的。”  
  

文学的两个缺陷  
  
  1. 当作家心里只有他自己、自己的弱点、自己的生活时,他就忘记了客观世界的存在,忘记了对真理的探求;
  2. 当作家只为世界的真理、客观现实、正义、对人的评判、时代、习俗等等所独占时,他就忘记了自己、他的弱点、他的生活。  
  
关于神秘的讲座  
  
  我们不知道诗歌是什么。我们不知道苦难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而我们的确知道神秘是什么。  
  
热忱  
  
  汉娜·阿伦特在写给卡尔·雅斯贝尔斯的信里,提到某个搞古典哲学的教授——在希特勒掌权时期——主动地,出于他自己的自由意志,将《霍斯特·威塞尔之歌》*翻译成了希腊语。  
  
*《霍斯特·威塞尔之歌》(the Horst Wessel song )冲锋队头目霍斯特·威塞尔生前所作的进行曲《威塞尔倒下了》,由戈培尔定为纳粹党歌,1934年后作为非正式的纳粹德国国歌。  

存在主义  
  
  早年我着迷于存在主义。哦,是的,我想,我已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我不知道怎么用我的自由。历史是没有意义的。我应该沉思死亡。我应该本真。树根是荒谬的。
  哦,出言不慎的哲学家,现在我注意到,你甚至要剥夺那仅属于我私人的贫困,我的秘密。你要命名、划分一半的处境和四分之一的情绪。你专业的笔挤进了所有的事物。哦,出言不慎、孤芳自赏的哲学家,转过来写写诗吧。  

世界已撕裂  
  
  是的,我也喜欢这世界是整体一致的,精神生活的一面与平民的生活和谐地结合,反过来,后者与充满情感的生活结合,如此等等。但事情并非如此。精神生活,有着奇怪而迷人的方式,并不屈从于政治性的指令,或只是忍受伦理规则。思想是自由的。精神的生活可以是疯狂的,卤莽的,甚至是粗野的。然而,平民的准则所要求的是责任,谨慎和常识。我全心支持共和政体下的德行。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精神既不是一个君主制主义者,也不是一个民主主义者。混乱、无序是它的组成部分(正如纪律和形式也是——它不断地在这两极之间运动。)同样,不一致也可恶地存在于平民生活之中。无政府主义的,漠不关心的俏皮话似乎适合艺术,但在一个法官的办公室里,在一个部长的大脑里,或者在一个政府监管部门里,却是不合适的。

  这世界已撕裂。双重性万岁!人应称赞那不可避免的东西。  

中欧  
  
  他并不显眼,小个子,油光光的头发平平地梳向脑后,不待应允,就坐到了我的桌边。很显然他渴望谈话。为了谈话,他甚至可以拿出他的半辈子作交换。
  “您从哪里来?”他问。
  “波兰。”我说。
  “啊,多么幸运,您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他感叹道,并被一种独特的地中海式的热情压倒。“早上好!早晨万岁!黑色外套。纪念珠宝。关于一名士兵之死的出色的诗歌。这些我非常熟悉,非常熟悉。雾,胡茬,骑兵团。十字架。成千上万英勇的男子。小号曲,信号,哀乐。可爱,可爱。您是一个幸运的人!”
  “为什么幸运?”
  “力量。信念的力量。绝对的情感。道德的完美。一种未被都市疏离的文学。你们还没有经历那种让人担忧的分裂。那种半幻觉的状态,灵魂在其中仿佛气球充满孤芳自赏的氦。绝没有。你们不懂那种可怕的分离,灵魂的世界与勇敢、充满男性力量的世界之间,不可逆转的分离。
  “在你们身上我总能感到,那种对于整一的渴望,结合了情感和勇气的希腊之梦。默认历史的失败和当下政治的不完美,反过来在通向纯粹精神的领域里获得快乐,同时在两个草地上采摘鲜花,一个内在的白色草地,另一个,绯红的草地,它在跟历史刺鼻的空气的联系中转暗。这不是更好吗?”
  他长时间说着,不停称赞我的国家。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仅是这样的赞扬之词,已使他感到厌倦。一丝痛苦扭曲着他的脸。
  “告诉我,”他说,并不真的指望我回应,也没有在他密集倾泻的独白里留下让我回答的空隙,“请告诉我,他们,你们的诗人,是否完全诚实?他们抱怨自己的祖国被剥夺,不是吗?他们真的诚实吗?难道没有一点伪善?还有他们自己的不幸,怀疑?厌倦?他们也说了一点谎,不是吗?他们也是和你我一样的人,不是吗?”
  我寻思着该如何回答,我想为我语言里的诗人们辩护。然而,在我想好回答之前,那小个子的人就从椅子上跳起,灵巧跃过对面的一个观光客,两张桌子。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一点新的谈话内容。
  “请问您来自哪里?”
  “我来自布拉格。”
  “啊,太好了。布拉格!巴洛克式的纵酒狂欢!布拉格,欧洲的腹部。有种令人惊讶的尖酸刻薄而富于活力的幽默感,谁也不知道它们源自哪里。”
  如此等等。
  我付了两份咖啡钱,离开了。  
  
我杀了希特勒  
  
  为时已晚;我老了。我本想最后公开1937年夏天发生在黑兹城的事件。我杀了希特勒。
  我是荷兰人,一个书籍装订工,如今退休多年了。30年代,我对欧洲当时可悲的政治发生了狂热的兴趣。但我妻子是犹太人,我的政治兴趣一点也谈不上专业。我决定亲自清除希特勒,以一个绘图员的精确,就像一个人装订一本图书。而我做到了。
  我知道希特勒喜欢在夏天带一小班人马出行,实际上没有贴身保镖,我还知道,他习惯停留在一些小乡村,喜欢户外餐馆,就在椴树投下的树阴里。
  赘言不述。我只想说我射杀了他并成功脱逃。
  那是一个潮湿的星期天,暴风雨将临,蜜蜂都像喝醉了一样蹀躞而舞。
  户外餐馆隐蔽在一些巨大的树下。地上铺盖了细细的沙砾。
  天完全黑下来了,空气里有一股令人顿生困意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扣动了扳机。一只酒瓶被撂倒,白纸做的桌布迅速吸干了泼洒的液体,一道红色弥漫开来。
  我迅速驾车逃开了,像一个魔鬼。但是没有谁追踪我。暴风雨来了,倾盆而下。
  一路上我把枪扔进了一条长满荨麻的沟渠;我冲开二只白鹅,它们便开始可笑地蹒跚。
  嗯,细节?
  我得意洋洋地回到家里。我扯掉了假发,烧掉衣服,洗刷车子。
  而一切归于零,因为第二天,另一个,毫厘不差的另一个,甚至比我杀掉的那个更残暴,取代了他的位置。
  报纸从未提及这次谋杀。
  一个人消失,另一个出现了。
  那天的云全是乌黑的,空气像糖蜜一样粘稠。  

邪恶  
  
  集权主义——因为它是一种有组织的、精心编排的、在历史上高度发达的邪恶——往往导致一种幻觉,以为最终它是可以理解的。不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那么着迷于那些讲述希特勒和斯大林的书籍吗?从各种各样的回忆录,到各种各样的历史性分析。我们阅读它们,一心希望,这回我们终于可以抓住邪恶的本质。

  所有智力的努力都导向简化邪恶的复杂形式,使之成为简单、不再复杂的东西。然而在我们似乎终于成功时,我们发现,问题的答案却再一次回避了我们。我们又像约伯一样无助。  
  
谋杀  
  
  这事发生在德国:在七十年代早期,文学教师罗伯特和一个恐怖组织保持着联系。他受命杀掉 M,一个和他同龄的人。M,尽管还很年轻,作为一名保守的哲学家和新闻记者,前程却一派光明,经常目空一切地谈论那些激进的左派。恐怖组织判处了他死刑。罗伯特受命在三个月内执行该判决。不堪其恐惧,罗伯特逃到了里斯本。他切断了和恐怖组织的一切联络,化了名,非常谨慎地生活着,翻译一些葡萄牙诗歌。他时刻提防着警察和他以前的那些朋友。

  不管怎样吧,时光流逝,那个恐怖小组的几乎所有成员都遭到了逮捕,一个个消失或者死在了监狱里。政府宣布大赦像罗伯特这样的恐怖组织同情者。罗伯特回到了德国。他住在科隆。他做讲演,为电台工作,试着重新回到学校执教。一天,他遇见M,他仅在一个短暂的时期了解一点的人,然后他们成为朋友。M,一个似乎无可怀疑地将以学者身份度过其生涯的人,却已经离开了大学,领取失业救济,成天阅读那些神秘读物。当罗伯特问他,为何放弃那么稳定而又前程似锦的职业时,M回答说因为他不再相信什么,他也无法装着相信什么类似基因缺陷的东西,这种基因缺陷已出现在他的家庭中(在他父系这边的世代中)。

  几个月后,他们在市中心的位置,合租了一套大些的公寓。一年之后,罗伯特在一阵狂怒之下,杀了M。法庭上罗伯特声称他无法忍受M的咳嗽并且厌恶他步子沉沉地走路,厌恶他就餐时咂摸嘴巴,以及将面包顶在胸前切来切去的样子。

上一篇:布罗茨基|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1899-1980):一篇悼词
下一篇:扎加耶夫斯基:诗歌与怀疑|米沃什和齐奥朗
楼主热帖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读睡诗社为草根诗人发声,弘扬诗歌之精神(诗的真善美追求、诗的艺术创新、诗的精神愉悦、诗对生存生命的揭示)。(本站部分内容/图片来源于互联网,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交流学习,如有侵权,请联系作者/我们删除)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