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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 《锁链》文马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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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493 | 回复0 | 2020-12-3 05:08: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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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链》
                         文/马志君

        那是一片灰蒙且阴暗的天空, 包容着儿时诸多的郁闷,忧伤,懵懂与无知,可仍就那样无忧地快乐着,好奇着,成长着,以至于过了很久,经历了人世的种种磨难,辛酸以后,那往事依然清晰地浮现出来,在眼前晃动。
       那实在是流失的太久远了啊。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乌市城,庞大,喧闹,混杂,承载着两个少年诸多的欢乐与天真。
      ……, 弟弟已在下面围墙的水道口,撅起屁股,露出两块明晃晃的开裆裤处的肉疙瘩,和我对了眼神,准备往里钻了。而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五分钱,递到窗口里,然后就有一只手和一张长方形的小彩纸送出来,我踮起脚尖拿了它走向这座城被叫做人民公园的大门。
         我们从两种渠道进去,然后在那里面混哒一整天。
        每一只动物都被冠上了名称,你的老虎,我的狮子,还有梅花鹿,猫头鹰,小马是否长高了一点,然后我们坐下,在亭子下面的湖边,从弟弟背着的一个大口袋里,掏出几块小油锅盔,吃起来。
        那口袋里究竟还有什么,人不得而知,只是有一次更深人静,父亲好奇地打开,里面的竟然倒了一炕:螺丝,币石(羊拐),玻璃珠子,橡皮筋,馍馍渣,还有一把两三寸长的小铜锤,柄只有筷子般粗。
        那是一个用白毛巾缝起来的袋子,也许是用来当枕头的,却被他收了去,绑了一条绳,便不分昼夜地挎在脖子上。他睡觉时也牢牢抱在怀里,稍有动静,便一骨碌翻起来,用一双惊恐,凶恶且仇恨的眼睛瞪着每一个人。而每每是我在早晨乘母亲上厕所,跳上面板踮起脚尖从一个大的瓷锅子里抓出几块吃的来,弟弟接应,然后放入他的包。只有那里是安全的。然后我们悄悄溜出屋子。然后就是在城里游荡一个整天。
         我们也去大十字,南门,人民广场,二道桥,或是站在我们大院儿门口,新华南路21号,看黑色的大卡车打着防滑链轰隆隆地从眼前驰过。更多的是沿街边走,向下看,那些比马路要矮得多的小卖部,糖果店,砸洋铁的。我常常走下去,或滑下去在那里面买洋火(火柴),蜡烛,灯捻子,打石油。吃的是没有卖的喽。所有的东西都要票,肥皂也是。然后我们四处闲逛,是一条永不改变的固有路线,最后到大十字口。
       那是这座城的繁华地带,都市的中心。
       马路十字中间是一个圆木桶,上面站着一个一身白,手拿一个红白相间的小木棒的警察,他像木偶似地来回转动,动作干练,脖勁僵硬。木棒一指,朝一个方向,然后就有几辆车子过去,黄帆布的吉普的较多。十字的四个拐角处都有一圈木桩,也是红白相间的,两根胳膊般粗的铁链子把木桩连起来,形成一个大的弧,那往后,便是各种商铺了。我每每地要用手摸一下那锁链,并往上提一提,也实是沉重,想那样粗的链子究竟是怎样做出来的,那一个环一个环是怎样套在一起的。然后我们去南门,往二道桥。
        而也有几次,远远地看到父亲朝我们迎面走来,高出一截的头随着黑压压的人浪,人脸在远处晃动。而这样的时候,我们便迅速地拐进一小巷子,屏住呼吸,蹲臧在某处,看花花绿绿的裤腿从眼前过去。
        那是父亲唯一的穿着,标志性装扮,不分冬夏,也由此便把他和这个城的几百万人俨然地区分开来。那穿着伴随了他大半生。那不是宗教服饰,却也被惯视于当时的宗教服饰的:
       一顶黑色的金丝绒圆帽,无沿,像一个豌,也被叫做“碗碗帽子”的,端端正正地扣在头上,下面是他祥和平静的脸。这张脸在我的一生始终没见过他狂狂地大笑过一次,唉声叹气过一次,愁眉苦脸一次,怒目瞪眼过一次。
        衣服是黑条绒的,宽大,四个贴兜,像中山装。裤子也是黑条子绒的,也是宽大的,还有黑纹理面布鞋。
         他走在人群里,平稳而端庄,步伐稳健。
         而母亲也每每地要他换了穿着,帽子改成“扇扇”的,既类似于鸭舌帽的那种。那也是我所期盼的,从此不要再被同伴取笑。
        他答应,却也始终没有。况且他的一些师兄,也每次坐满了我家的那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他们拿来许多东西,有油布包着的扳手,螺丝刀,说先寄放在父亲这里。
        我看那是来路不明的。
        那时的宗教人士都改行了,有的去大修厂,有当工人的。他们也带来深灰色的鸭舌帽,拉链夹克服,在父亲头上身上试大小。劝父亲把穿着彻底换了,说新时代了,新社会了,世道变了,都改头换面了,就你一个了。父亲低头不语,点头答应,然后把那帽子挂在墙的钉子上,然后就那样永久地挂着,灰尘落了活活有一尺厚,而他始终仍然是他的那个样子。
         有一次母亲硬硬地把帽子给他戴在了头上,却又笑得死去活来,说活活像个大特务。
         其实,我也暗暗地伤感,心里期盼着父亲有一天也能像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牵着我的手。
        而我也始终未能够。
        那时的母亲开始和十家院的婆娘们来往,常常是衣冠不整,学着别的婆姨们光着脚,坐在院子中央狂笑,嗑瓜子,说脏话。而父亲,依然无所改变地从大院后面的公测出来,一只手始终塞在裤裆里,从女人们面前无表情地走过。
         而这时必然要引来一阵狂声大笑。
        “你那男人怎么一年四季手都塞在裤裆里?”
         而其实是父亲怕尿不净的尿液流落在裤子上,那样是违背宗教法则的,必须换衣服,小净(洗)。
          一个从小在偏僻乡村长到16岁,然后嫁给一个宗教人士,又没出过寺院的女人,突然到了大都市,实则是有一些说不出的变化的。
          母亲是大大的变了,和父亲有了裂痕,而这裂痕是一点一滴的,摸不着头脑的,根本性的。
          像我,从小在寺院里长大,透着红漆木板大门的门缝向外张望的少年,然后一步迈向首府都市,那大街小巷实是有一些无尽的好奇与诱惑的。
           而父亲,一个从四岁五个月起便被强行送到寺院学习伊斯兰经文化,一直到二十八九岁便执掌了教坊,升成为教长从来不和社会来往的人,要突然改变自己,也确实是怎样的一种艰难抉择。
         我们是从绥定县(今霍城县)迁移到焉耆回族自治县的,那时父亲作为年轻的伊斯兰学者,在整个新疆都有了名气,他成为了最年轻的教长。而又由于宗教改革,寺院关门,我们又不得不迁移户口返回故乡。在途经乌市,被他的一帮师兄,和一个导师阻拦了下来,硬是帮着给落下了户口。记得那一天父亲兴冲冲地回来,说我们一家成了乌鲁木齐第一百万户的最后一个住户人家庭,说这是管户籍的那个女的说的。
        那是一条乌黑的胳膊般粗的锁链,静默着,悬挂在大十字街头,有时给我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沉重。想起母亲和父亲越来越少的相互话语,相互瞪眼,每每漆黑的夜晚,听着街上驰过的大卡车的隆隆声,想起许许多多大街上发生的怪事情,眼泪便簌簌地流出来,湿了枕角。
         也想起新华南路下面,红山,远远能望见的红山嘴子,上面的石塔,那下面明晃晃的奶油色红山浴池。童年的梦里以为那叫做浴池(鱼池)的里面养着鱼,想着怎样能进去看一看,而也始终未能敢迈过新华南路下面119木塔楼一步。
         母亲和父亲的裂痕是致命性的,不为什么,琐碎,而似乎是阶级性的,根本性的,意识形态方面的。
          父亲,白天打工,装车,抗水泥包,挖管道,夜晚,吃了饭,稍打个盹,礼拜了,便打开他的经文,看起来。
          “你看你看,这里说了,”
           他指着上面的文字,像是给我们,也像是自语,你听:
          “唉,我可怜的仆人啊,我终于回到了故乡,你可知道我的母亲她还好吗?”
           而经书里的那人是相当于亚里士多德的。
         “你的母亲她已经去世了,” 
          “喔,我的责任脱去了。那你知道我的父亲他还好吗?”
           “你的父亲他也去世了,”
           “喔,我的靠山失去了。那我的儿子呢,他还好吧,”
           “他也去世了,”
            “喔,我的心肺炸开了。那我的女儿呢,她可好吧?” 
           “她也去世了,”
           “喔,我的欢乐失去了。”
            “你看你看,后面总结了,说了,”父亲说,像喝了一口蜜汁液:
           “母亲是儿子的责任;父亲是儿子的靠山;儿子是父亲的心肺,心腹;女儿是父亲的欢乐,啊,……”
         有时更深人静,他要翻好几个类似于用木板做封皮的大的大的经书典,有两块砖那样厚,那上面蒙着一层黑布,或红布,好像是用浆糊沾上去的,里面纸都已发黄。封面的字是凹凸不平的,古里古怪的那种。有的据说是一六几几年的版本。他有时要找出波斯文,阿拉伯文,希伯来文(圣经),来核对论证一个命题。他常常会深深地陷在那些文字里,而烧了一根又一根蜡烛。这样的时候,我斜躺着,看着他灯光下孤独的脸,高且修长的鼻梁,深陷的眼窝,紧闭的嘴唇,想去什么地方大哭一场。他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美男子,且被他的导师的师娘暗爱。
        他无奈地选择了那样的路,并且走完了他的一生,像被一条锁链牵引着。几十年后他被厚葬,上至国家领导干部,伊斯兰经学院院长,下至平民百姓,有甘肃,宁夏,青海的赶来,在霍城一个他隐居的偏僻小山村,人山人海地安葬了他。
        而被政府肯定的是他是民族团结楷模,终身致力于伊斯兰教中国化,走中国独立宗教之道路。
        “沉痛悼念某某大教长归真”   “学识渊博,德高望重,”  “……,”等等,等等。
       那以后,那个遥远的都市生活以后,许许多多的折磨以后,母亲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我也便有了两个优秀的新妹妹。
        母亲是以她的方式苦苦挣脱那锁链的,她幸福,自由,虽然没有像当时那样当作师娘被众人恭候,恭维,尊敬。她难受于那样。她有了一种融入社会的新的生活。而父亲,他似乎不在乎于什么女人,家庭。他有寺院,上百弟子,经文化,被万人敬仰!
         而我,也始终带着一种沉重的枷锁,心头的锁链,道貌岸然地混迹于这个人世,从童年,孩童起。

      ———2020年11月17日———25日陆续写于伊宁芳草湖拍摄中。2020年12月3日夜,伊宁县天鹅河谷湿地撒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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