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散文：我有春风赠予你

不知不觉已是春深处。

傍晚走路，路边的花儿都已经开到了荼蘼，盛极必衰，桃花没几日就已经掉落下来，在风里漫无目的地漫卷一阵，不知道窝在哪里慢慢化成了泥。和明哥相约看桃花显然是无法成行了，想起我们认识的第一个春天去屈家岭看桃花的事情，我们在桃树下合照，骨子里都漫卷着春风。初相识的快乐犹如初绽的桃花，鲜亮得很。如今，岁月在流水里滑向了远方，连昨日的倒影都看不到了，谁知道带走了多少桃花，好在明哥是一棵挂满桃子的树，我是悠悠地落在树上的白月光，盖满他一身却抓不住他。这几日，我老是想起他，想起这几年的岁月，我们互相磨合，磨合得疼却舍不得放手，毕竟是难遇的高山流水，毕竟是俗世里的碧海蓝天。

在这样的春日里，连思念都纯净得很，如同被风吹拂过的天空。想我在这个小村里，他在我踮脚能够看到的小城里，想着这交往的崎岖和真心，路边的野花就摇曳出万般姿态。我走的路上，几株油菜从砖缝里长了出来，没有地里的强壮，却也开花，脉脉地香着，真好，它们伸出头来接住了春天，猜想春天落在它们身上的时候肯定微微一颤，像皇帝认出了遗失在外的私生子。真是让人动情的相认！春天没有偏袒过谁，像生命没有偏袒过谁，一个山坡上只有一棵桃树，瘦弱且扭曲地生长出来，但是一树花开得炫目，这灿烂，这孤独，这凭天而开的傲气真是让人心尖颤抖。是的，一棵树就是要开花，它的花可不是为了让人看到，开花，是生命的需要！

你来不来，你看不看我，我都是要开的！

他们总是说：你总是一个人走路，怎么不叫上一个伴？我倒没有叫不到伴的懊恼，而是生恐有人要和我一起走，我不想别人走快了却刻意慢下来等我，我也不喜欢匆匆忙忙去追赶一个人的脚步，走路是一个人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日子是一个人在过，生命是一个人的。我锻炼身体，把身材搞好，却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能不能见到你，我都会如此，这样我才能更多地喜欢我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小星球，每个星球上的气候，物质都不一样，如果碰巧被你喜欢，我将深怀感恩并深情回报，如果没有被人喜欢，要么是我太普通，要么是我太独特。普通也好，独特也罢，吹在你身上的春风同样也吹到了我的身上。如果碰巧我喜欢上了你，亲爱的，这是多么大的惊喜：仿佛一个村子的春风都被我拦截下来了！如果我们互相喜欢却不能在一起，这样也很好，依旧是莫大的恩情。

这几天肠胃不好，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无法消化，父亲就着急了，晚上买了蜂蜜回来，让我晚上兑水喝。应该是油菜花蜜，黄色的。前年我也买了蜂蜜回来，说喝了美容，后来发现，这玩意儿没有酒管用，索性就不喝了。春天，万花都成蜜，要不也可以把这般想成春天的意义，不，应该是春天的果实。蜂蜜如同花儿的一个通道，得到了怔悟的通道。我和明哥曾经聊到过生命的意义，结果发现没有意义，我们都想过放弃幸福地活着，就是不刻意去想获得什么，如果在得到怔悟同样有一种刻意，还是没有把生命状态放轻松，许多事情的“成”都是必然之后的一个偶然，必然是你必须做够，而偶然未必就能够到来。

我有春风分与你。

想起你在城市里，匆匆忙忙地奔忙，哪有桃花可赏？哪有绿草可看？哪有一树成新妆的喜悦？岁月赠你事业，赠你成功，赠你美人，但是城市却无法赠你完整的春天。我有春风分与你：春风万里，桃花千树，遍地油菜花，还有野蜂和蝴蝶，蛙鸣和虫吟；我不要你回报我，这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事物啊，这些不会抛弃我伤害我的事物也一定会深深温暖你的心灵。当然，还有春天里的我也一起赠与你吧，如果你愿意，把我煎了做碗下酒菜。冬天的我是寂静的，春天的我也是寂静的，我的声音被分散到了整个春天里，它们替我去说去唱，也替我去爱你。

在这春日的夜晚，我想你。这思念是这个春天赠与我的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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